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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十一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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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十一章

那天之後盛梔好幾天沒有聯系陸錚年,和徐晟說他要去港城一趟。

之前徐家那個項目就暫時移交給沈霽去跟進,如果著急讓李承來也可以。

徐晟都懷疑自己聽錯了陸錚年的意思:“不是就兩天嗎?”

盛梔帶著歲歲很難在外面觀光吧。

陸錚年垂眸。

盛梔送他的是一塊很小的,像鼻煙壺上的畫一般,同樣是掐絲琺瑯,但色彩斑斕很多的琺瑯牌。

陸錚年的指腹按著那上面的花紋,感覺到一種隱約的刺痛。但這刺痛沒有使他痛苦。反而讓他的知覺在這刺痛裏緩慢地消退了。

像一塊,淹沒在漫長歷史銀沙下太久,於是也跟著過往完全腐朽,失去任何對現世敏感觸感的白鐵。

已經完全生銹了。

他說:“厲擇的同門師兄在港城做醫學交流,那裏恰好開放了一處醫療實驗室。”

徐晟啞然:“你要去做志願者?”

陸錚年:“不算,只是配合進行幾項檢測,具體要不要接受後續治療,看個人意願。”

徐晟有點不放心:“你怎麽突然想起去檢測這個?”他想問他是不是和盛梔之間出了事。

但終究覺得像是在盼著他們不和。再說關系如何怎麽相處,那是他們兩個人的事。徐晟心裏深深嘆氣不再說了。

陸錚年想去就去吧,秋冬之交就陸續生病頻繁成這樣,確實不是個事。

“沒事,我家那個項目也沒有那麽著急,給明後兩年做預備而已。你直接去吧,有什麽事情找沈霽和我幫忙。”

說完回想起來,盛梔回來後陸錚年確實就不怎麽去M&G,其實也不止他受盛梔影響太大的緣故,他身體本來就一直不好。

有一次過生的時候一個朋友請他去家裏新盤的山莊,開玩笑說特地給陸錚年準備了一個套間,讓他可以在這安心終老,徐晟給了他一拳。

陸家上一輩因為婚姻不自由鬧得很難看,後來整個姻親關系分崩離析。

陸錚年雖然畢業後就接手了陸氏,還創辦了M&G,但或許是經歷慘淡成就又太過突出,很多圈子裏的人都暗地裏嘲諷他父母離心,親友淡漠的身世。

前幾年游戲風口的時候陸錚年母親去世,他回B市料理喪事,也是離開了M&G一段時間,M&G因此沒有在上市後第一時間拿到一個大熱游戲的版權。

有一個興起的游戲公司CEO在采訪裏公然提到陸錚年調侃他。盛梔不知道他們把他親緣淡漠,和孤身一人,病得斷斷續續當笑話看。

但知不知道都沒什麽所謂了。

徐晟之前得罪了薛謐這段時間還在求這位大小姐幫他辦點事,但就算不問他也知道。陸錚年想去治療不是因為他和盛梔真有了未來。

他只是想和盛梔有未來。

到港城那天晚上開始下雨。

陸錚年罕見沒有夢,半夜醒來感覺到發熱,量了個體溫後本能拿涼水降溫,想起明天要見面,止住,沒叫醒司機。

自己打了車去醫院看。

最後要輸液。陸錚年靠著墻,捏著繳費單,面前有零星的人在深夜的醫院走廊路過,打著哈欠,多是穿著病號服的人。

久病床前難有長伴者。患者大多是自己把藥吃著自己捱。陸錚年不敢睡覺,怕錯過和她約定的時間,靠著墻壁一遍遍地捏自己的眼睛。

其實不困,他不是一個睡眠長的人。這幾天總是很累,好像一直在做夢,醒來一個字都不記得。

看到她說有點事中午再去,他垂下眼睫,牽動針才意識到自己在輸液,換了左手輸入語音:“好。”

沒有應答。

他在波濤洶湧的深海裏靜靜地聽夜風搖曳,都沒有察覺到銹跡飄落的聲音。

午後見到盛梔,明顯感覺到她情緒不對。陸錚年一頓,但她神情平穩,什麽都沒說。

看到他,只是緩和了語氣和歲歲說:“走吧。”

帶他特地去了那次她碰到他之前找到的書店。周末,人意外地沒有幾個,冷清寥落的大廳裏隨意分散著坐著幾個年輕人,把書攤開在前面,安安靜靜,像是在用自己的故事。

盛梔進門前低頭摸摸歲歲讓她註意小聲說話,不要打擾店裏的人,才牽著她手進去,陸錚年抵著旋轉門,她一回頭,風鈴在他頭上輕輕碰撞。

很簡單的一幅畫,背後路人都有駐足。

他眼裏心裏只有簡單的音調,咖色的書廳背景和她的大衣一起融化成暖光。他站在那看了一會兒,盛梔已經轉頭,沒有停留:“找個位置坐吧。”

他陪她們去挑繪本。

歲歲是個敏感安靜且富有感知天賦的孩子,繪本不取下來,她伸手摸一摸,就能擡頭用清澈的眼睛望著媽媽。

最後還送了陸錚年一本。是一本藍色封殼很厚的,應該是青春文學,名字叫《破繭》。

盛梔想阻止,陸錚年已經拿在手裏,手指因為昨夜打了一夜針還有些發涼,他在書架間慢慢地牽住她的手:“沒關系。”

他很喜歡歲歲挑的書。

日光灰塵。

他像一塊被塵封的靛藍的寶石。裏面沒有顏料在流淌。只有日光能照射進去,但無法返回出來任何光線的無聲。

盛梔拿起一本書,低頭和歲歲說:“歲歲和媽媽一起看這個?”

她在刻意地避開、不和他說話。

陸錚年手指一緊,他不知道自己又做錯了什麽,松開了又怕會永遠松開,直到進入書廳,她才把手拿出來整理包。

陸錚年手指微蜷:“要不要拿杯喝的?”

盛梔轉頭看一眼位置:“聽你的。”

心上褶皺被輕輕撫平。

他走到附近的咖啡店,怕她睡不著換成了果汁,提著回來的時候忽然駐足。

終於明白她為什麽不和他說話。

書店透明玻璃。盛梔靠邊,身邊是站著的嚴朔。

他們沒看到他,只是一個看看歲歲,一個給歲歲整理衣服,沒有理要說話的男人。玻璃沒反光。但這一幕讓拿著果汁的陸錚年無端眼神褪色。

他並非是被什麽刺傷,而是突然聽到什麽碎裂。然後盛梔擡起頭。

三個成年人隔著一面玻璃對視。

然後,巨大的玻璃缸就此崩塌。

**

盛梔問陸錚年回不回去。

嚴朔走之後她和歲歲都沒心思再逛,挑了一家面館隨便吃了一點,就想回去。

陸錚年仍然提著那兩杯果汁,從頭到尾沒有人在意也沒有人提起,像是沒有看到過一樣。

但嚴朔什麽都沒有說。他們對視一眼後,嚴朔從書店裏走出來,就和陸錚年擦肩而過,他看懂了那一瞬間的眼神。

是:你怎麽在這?

陸錚年:“我送你們回去。”

說完口腔和太陽穴都迸射出鐵銹味,不知道是不是腐蝕過度的後遺癥,反正第二天去做檢測的時候化驗員拿著血液樣本看了很久。

他這一刻不知道。

知道也於事無補。

“就到樓下。”

“不用了。”

熱果汁變涼後在塑料袋內流下水汽,陸錚年的手指變得潮濕。他問:“是因為嚴朔嗎?”

盛梔往前走幾步,停住。歲歲被商店便利貼吸引視線,牽著媽媽的手仰頭看著,但始終沒走散。

盛梔回過頭。她還是很平穩,很溫和:“我今天有點累了,明天再說這些事好嗎?”

不好。

他能說不好嗎?

陸錚年手指蜷縮幾次,嚴朔和他擦肩而過時他好了的傷並沒有讓他有幾分波動,但是他手上的戒指讓他後來幾個小時都一直被那枚戒指勒著痛。

陸錚年說:“琺瑯,你不喜歡嗎?”

“我看你今天沒有戴。”

他竭力挽回對話。

盛梔完全轉過身來。嚴朔來了後他們沒坐多久,她沒買下第一次看很喜歡的那本書,只是裝了歲歲的繪本,和嚴朔留下的那個戒指盒。

盛梔沈默。

陸錚年並不是懷疑她對嚴朔還有感情。他對嚴朔和她的過去完全不在意。他完全不在意。

他在意的是。

眼前這個人。

她對他有沒有一點點,偏袒。

“——沒有。”盛梔想起她和薛謐的對話,說她和陸錚年是不是真的有情況,她說。沒有。

所以,或許本來就錯了。

“陸錚年。”她掌心捂了一下眼睛,語氣和緩,本來想說冷靜一下,但歲歲對老板娘搖頭回來抱住她的時候,她的手落在歲歲頭上。

“我們先暫時,各自考慮一下好嗎?”

考慮什麽呢?

他沈默而安靜地站在那裏,過了很久,才擡起那雙沒有色彩的眸子,如果順利,他後天做檢測,一周結果就會出來,到時候和她和歲歲相處也會好一點:“你可以告訴我。”

你明知道。你明知道。

“我不會生氣。”

只是一枚結婚戒指而已。他追求她的時候難道不知道嗎?還是她現在才終於意識到他對她完全不可能喜歡的類型,她還是喜歡嚴朔。

上帝啊。無神論者在這個車流人類形成的潮水裏安靜地溺斃。他說:“我沒有想對你我生氣。我只是。想知道。”

喉嚨苦澀得好像再說出兩個字就要滴血。

我只是想知道。

想知道我是不是又想錯了?是我又觸界了是嗎?

盛梔沈默。

她本來不想說的。

可是她握緊歲歲的時候:

“有時候我會想。你和嚴朔,真的很像。”

“在出門前我就這樣想。”

陸錚年盯著她,有一瞬間覺得自己好像被解剖了。

他想說我只是想讓你喜歡我。他想說我已經努力過了,可是要遠離你要和你陌生對我太難。

可是盛梔說:“你知道我是怎麽照顧嚴朔的嗎?”嚴朔被競爭對手打擊,出車禍腿斷了,她在醫院照顧他,本來只是簡單男女朋友關系,那時她沒想過以後。

但嚴朔有段時間發熱嚴重。她日夜顛倒地陪護。他醒來還是第一時間就結婚了。

盛梔問:“你也生病了嗎?陸錚年?”

陸錚年視線模糊了。

他多麽希望她從來沒有答應過他,他沒有做過這麽愚蠢妄想的夢,他沒有自虐般地去了解他們過去的事。

他沒有試著去養貓,去打籃球,去看她借過的書,他去聽說他們如何在一起,他愚蠢地拙劣地去模仿,一直到被盛梔拆穿。

也許對他來說,被厭棄是更痛的。

也許對他來說,不被她選擇是肯定的。

也許他早就有所感覺,所以昨天輸液的時候坐了一整夜,也沒有發消息去問朋友書店開得怎麽樣。

盛梔還在說:“書店是你開的是嗎?你把我看的書買下了。”這次看的是第二本,上面沒有她看到的那張借書卡。

陸錚年從來沒有經歷過這種痛。他的軀體全部肢、解分離,喉管還在顫著和她說:“不。我。我沒有想到。”

喉嚨真的開始滲血。他想彎下腰來,怕她又以為他在示弱。

盛梔說:“其實就算嚴朔不告訴我我也覺得,很多次見面都讓我感覺似曾相識,但也確實是我決定做得太草率了。”

“中途也有好幾次,甚至不明白我是為了和你在一起,還是只是喜歡被一個人註視的感覺。”

夠了。

陸錚年聽過她的語音。很多次。第一次想讓她不要再說了。

她沒有再說。但他明白她說的這個人不是他也可以是其他任何人。他在她生命中從來不是不可取代的。

但她是。

多麽。可笑。

“我不想和你鬧得太僵,就這樣吧。”盛梔牽著歲歲向前走。歲歲說叔叔好像生病了,她又停住。

昏淡日光。隱在身後慢慢亮起的路燈裏。陸錚年心臟痙攣,扶著墻大口大口喘氣,呼吸聲很清晰。

她繼續往前走。沒有停留。

陸錚年咬牙,踉蹌著追上去,他這一次握住了她的手,知道她去往哪裏住址哪裏有哪些經歷。可是她把他的手拿下來。

他眼眶鮮紅地看著她。眼睫潮濕地落在眼球上像碎裂玻璃的裂痕。

陸錚年看著盛梔。

她那樣看著他。他親吻時也不敢看的那雙眼睛。像個陌生人一樣註視著他的狼狽潮濕。

然後像不想碰她一樣把手抽出來。

“我們以後還是不要再見面了。”

他可以解釋一切的事。他沒有裝病。沒有學嚴朔想讓她回心轉意。沒有設計她心軟的每次細節。

可是她不喜歡他,他要怎麽解釋呢?

她對他說的每句話,每個字,他就算一生孤獨終老了,也不會舍得在夢裏對她說。

她卻這麽輕易地淩遲他,厭惡他,憎恨他的欺騙。可沒有想過。他可以解釋。沒有想過她可以聽一聽。可以偏心他一點。

哪怕是憐憫他病得神志不清。好幾次求她看看他。

她說他明顯,給他奶茶,讓他陪歲歲。只是因為。只是因為。他這麽拙劣。他這麽狼狽。他狡猾卑鄙地讓她心軟,然後他聽她說不要再見面,是嗎?

“不。”

他只說出這個字。不可能不見面。他會死。你殺了我吧,盛梔。

反正他已經快死了。

“或者我離開A城。”盛梔甚至不願意喊他名字。她知道他父母的事,所以後半句說的是。“我不想變成和叔叔阿姨一樣。”

她離開那十年間,她母親去世。陸錚年夜不能寐。她一次都沒有問過,他的父親,母親,怎麽樣了。

她用這個來阻止他嗎?

她用他父母......

陸錚年心臟痛得幾乎暈厥,站立不穩視線遠去,額頭狠狠磕在墻上,思緒一陣陣撕扯間聽見有路人驚叫叫救護車。

叫著流了好多的血。

陸錚年夢到夢裏。高中的盛梔和他說:“他們不在一起,不代表他們不在乎你呀。”

還有她在短信裏說:【我有點害怕你。】

她被他追問的有點煩躁,後面說:【因為你說你父母關系不好。】

他有時候懷疑,那個時候的盛梔已經消失不見了。她對他這樣殘忍。

但有時候又會想他們議論得對。

“盛梔給好多人都帶了小蛋糕,其實就是給嚴朔準備的吧。上次還看到盛梔怕貓還是和嚴朔一起去餵了。”

過去生銹,現在作廢,未來腐朽。

他用盡全部力氣。

你不喜歡貓。

你只是不喜歡我。

他聽說那十年裏她依然做志願活動,在金融不熟悉的領域也能發光發熱,嚴朔被逼到絕境她一直不曾離開。

他聽說她那樣好。知道她有點壞。

還是被她欺負得掉眼淚。

她已經忘記她說過,把銅樽埋進去十年後再挖出來,會變得和新的一樣。

白首如新。傾蓋卻如故,是嗎?

她忘記他們青梅竹馬。只把他一個人埋在廢墟裏。他爬不起來。

滿身銹跡。

他死無葬身之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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